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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1.欧盟对谷歌的处罚案例:
欧盟是全球反垄断执法的前沿阵地,对数字巨头的规制尤为积极。欧盟委员会对谷歌的系列反垄断处罚(如GoogleShopping案、Android案、AdSense案)为规制大数据杀熟提供了重要借鉴。
GoogleShopping案(2017年)。欧盟委员会发现谷歌滥用其在通用搜索领域的市场支配地位,通过算法偏袒自己的购物服务,在搜索结果中给予自家产品更高的排名和曝光度,而将竞争对手的同类产品排在更不显眼的位置。这虽然不是直接的价格歧视,但其本质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和算法优势,引导消费者流量,从而影响竞争和消费者选择。此案的关键在于,欧盟认定谷歌利用其核心搜索服务的支配地位,将竞争优势延伸到其他相关市场,并通过算法操纵信息流,损害了公平竞争。这启发我们思考,大数据杀熟是否也可以被视为平台利用其在流量、数据或算法上的优势,对消费者进行“信息杀熟”或“选择杀熟”。
借鉴意义。欧盟的案例表明,反垄断执法可以超越传统的价格合谋或直接排他性行为,深入到数字平台算法和数据使用的层面。虽然谷歌案的核心是“自我优待”,而非直接的“价格杀熟”,但它为我们提供了规制平台利用其数据和算法优势进行不正当竞争的思路。对于大数据杀熟,我们可以借鉴其“利用支配地位进行不公平行为”的逻辑,探讨大数据杀熟是否构成利用数据优势进行不公平的“价格操纵”。
2.中国对电商平台的反垄断调查(如阿里巴巴“二选一”案):
中国近年来也加大了对平台经济的反垄断执法力度。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对阿里巴巴的“二选一”行为进行调查并处以巨额罚款。
阿里巴巴“二选一”案(2021年)。市场监管总局认定阿里巴巴集团滥用其在中国境内网络零售平台服务市场的支配地位,通过对平台内商家提出“二选一”要求,禁止平台内商家在其他竞争性平台开店或参加促销活动,并对商家实施一系列惩罚措施。此行为被认定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排除、限制了相关市场竞争。
借鉴意义。尽管此案的核心是排他性行为,而非直接的价格歧视,但它反映了中国反垄断执法机构在数字平台领域对“市场支配地位”的认定以及对“滥用行为”的规制决心。该案也强调了平台作为“守门人”的责任,不能利用其支配地位损害商家和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这为我们规制大数据杀熟提供了间接的法律依据和执法经验——即一旦认定平台具有支配地位,其利用数据优势对消费者进行不公平定价的行为,也可能被纳入滥用支配地位的范畴。
3.国内大数据杀熟的零星案例与执法实践:
虽然目前中国尚未有直接以“大数据杀熟”为核心指控并由反垄断部门作出最终处罚的案例,但消费者投诉和媒体曝光的案例屡见不鲜,部分省市的市场监管部门也曾对相关行为进行过调查和处理,主要依据《价格法》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例如,一些地方消协曾多次点名批评旅游平台、网约车平台存在价格歧视现象,并敦促企业整改。这些零星案例和执法实践,往往侧重于消费者权益保护层面,对“市场支配地位”和“滥用反垄断法”的探讨较少,但其积累的经验和数据为未来反垄断执法提供了基础。
小结: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现有法律体系为规制大数据杀熟提供了潜在的法律依据,特别是《反垄断法》中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条款。国内外反垄断执法的趋势也表明,监管机构正在积极探索如何将传统反垄断理论应用于复杂的数字市场。然而,在具体适用时,如何精确界定数字市场的相关市场、如何有效识别和量化数据优势、如何认定算法定价的“不公平性”以及“正当理由”的缺失,依然是摆在反垄断执法面前的重大挑战。这需要法律理论的创新、执法实践的积累以及立法层面的进一步完善。
第四章:反垄断法在大数据杀熟问题上的适用性
4.1反垄断法的适用范围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的核心任务是“预防和制止垄断行为,保护市场公平竞争,提高经济运行效率,维护消费者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健康发展”。从其立法宗旨来看,反垄断法旨在规制一切损害竞争的市场行为,无论其发生于传统物理市场还是新兴数字市场。因此,从原则上讲,反垄断法完全适用于数字经济领域,包括对大数据杀熟行为的规制。
然而,数字经济的特点给反垄断法的适用带来了诸多挑战,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相关市场界定难题:
免费模式的挑战。许多数字平台提供免费服务(如搜索引擎、社交媒体),其收入主要来源于广告。在这种“双边市场”或“多边市场”中,如何界定相关市场,是仅考虑用户市场,还是同时考虑广告市场?如果仅以用户规模作为市场支配地位的衡量标准,可能与传统以销售额衡量的市场份额存在差异。
跨界竞争与服务融合。数字平台的服务往往具有高度融合性和可拓展性,一个平台可能同时提供电商、支付、物流、社交等多种服务。这使得相关商品市场的界定变得复杂,是按单个服务界定,还是按整体生态系统界定?例如,一个外卖平台,其竞争对手是其他外卖平台,还是包括堂食、超市生鲜配送等更广阔的餐饮消费市场?模糊的市场边界使得传统的相关市场界定方法面临挑战。
动态性与创新性。数字市场技术创新快,市场格局变化迅速。今天占据支配地位的企业,明天可能就会面临颠覆性创新者的挑战。这使得相关市场界定需要更具动态性和前瞻性,以避免“误伤”创新。
2.数据作为核心生产要素的特殊性:
数据垄断与数据壁垒。在数字经济中,数据成为一种新的关键生产要素和战略性资源。拥有海量数据的企业能够通过数据分析形成洞察力,实现精准营销和产品优化,从而获得竞争优势。这种数据优势可能构成强大的市场进入壁垒,形成“数据垄断”。传统反垄断法更关注对实物资产或知识产权的控制,对“数据垄断”的规制尚缺乏成熟的理论和实践。
数据积累的不可逆性与锁定效应。数据的积累具有马太效应,强者恒强。同时,用户数据在特定平台上的沉淀,以及用户对特定平台使用习惯的形成,会产生强大的用户锁定效应,增加用户转换平台的成本,进一步巩固了先行者的市场支配地位。
3.算法的“黑箱”效应与透明度问题:
算法决策的不透明性。大数据杀熟的核心是算法定价。算法的复杂性和“黑箱”特性使得其决策过程不透明。监管机构和消费者难以了解算法如何根据数据对不同用户进行定价,难以判断价格差异的合理性。这给滥用行为的识别和证据收集带来了巨大困难。
算法合谋的可能性。未来,不同的平台算法之间甚至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实现“算法合谋”,即使没有人类干预,也能达成类似垄断协议的效果,这使得传统反垄断法中对“合谋”的认定标准面临挑战。
4.消费者福利的衡量:
多维度影响。数字平台往往提供免费或低价服务,但在其他方面可能存在“隐性收费”或“数据榨取”。如何综合评估其对消费者福利的整体影响(包括便利性、选择多样性、价格、数据隐私等),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效率与公平的权衡。大数据杀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提高资源配置效率(通过精准匹配供需),但这种效率是以牺牲部分消费者公平感和经济利益为代价的。反垄断法在规制时,需要在效率与公平之间进行审慎的权衡。
尽管存在上述挑战,反垄断法作为维护市场竞争的根本大法,其基本原则和核心精神仍然适用于数字经济。关键在于,如何在数字经济的特殊性下,对反垄断法的传统概念进行创造性地解释和运用,并辅以新的规制工具。
4.2大数据杀熟的法律规制现状
目前,中国在规制大数据杀熟方面,主要依靠现有的《反垄断法》、《电子商务法》以及《价格法》等法律法规,并辅以部门规章和政策指导。然而,这些法律在应对大数据杀熟的复杂性和隐蔽性方面,仍然存在一些局限性。
1.《反垄断法》的局限与挑战:
市场支配地位认定难。尽管理论上《反垄断法》可规制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价格歧视,但在实践中,数字平台的相关市场界定困难重重。如果相关市场被界定得过宽,则很难认定平台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如果界定过窄,又可能面临过度干预的风险。此外,如何量化“数据优势”在市场支配地位认定中的权重,尚无明确标准。
“滥用”行为认定难。大数据杀熟的价格差异是算法动态调整的结果,其原因可能多种多样。监管机构需要证明这种价格差异是“没有正当理由”的“差别待遇”,或者构成“不公平的高价”。然而,平台往往可以声称这是基于成本差异(例如,为吸引新用户投入了更多营销成本)、个性化服务(如为老用户提供了更好的客服体验)或优惠策略等“正当理由”。举证责任的分配和算法的“黑箱”特性,使得监管机构难以获取足够的证据来反驳平台的抗辩。
技术复杂性。反垄断执法机构往往缺乏足够的技术人才和工具来分析复杂的算法模型,这使得对大数据杀熟行为的调查取证和定性判断面临技术瓶颈。
2.《电子商务法》的侧重与不足:
《电子商务法》对平台经营者在个性化推荐、搭售等方面提出了要求(如第十八条、第二十二条),强调了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平台利用数据优势进行不透明操作的空间。然而:
主要侧重于信息披露和选择权。该法主要关注的是平台的信息披露义务和消费者是否拥有选择“不个性化”的权利,并未直接触及价格歧视的公平性问题,也未赋予反垄断法那样的强制力和惩罚力度。
缺乏反垄断的视角。《电子商务法》更多是从消费者保护和规范电商经营的角度出发,缺乏对市场竞争结构、市场支配地位及其滥用等反垄断核心问题的深入规制。
3.《价格法》的传统视角:
《价格法》主要规制传统的商品和服务价格行为,如虚假标价、哄抬价格等。虽然其中禁止价格欺诈和串通涨价等条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规制部分极端的大数据杀熟行为,但其主要针对的是显性的价格违法行为,对于隐蔽性强、动态变化的算法定价,其适用性存在局限。价格法通常难以有效解决因市场支配地位滥用导致的价格歧视问题。
4.消费者维权的困境:
对于消费者而言,发现自己被“杀熟”本身就非常困难,因为价格往往是实时变化的,且没有统一的公开价格可供比对。即使发现,消费者也难以收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平台进行了不正当的价格歧视,更难以证明平台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维权成本高、举证难度大,导致消费者维权动力不足,也使得大数据杀熟行为难以被有效遏制。
总体而言,虽然现有法律为规制大数据杀熟提供了一定的框架,但由于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大数据杀熟的复杂特性,现有法律在适用性、执行力以及对新生问题的应对能力上,仍存在明显的不足。这亟需法律的进一步完善和政策的精准配套。
4.3反垄断法的完善建议
鉴于大数据杀熟的特殊性及其对市场竞争和消费者福利的深远影响,以及现有反垄断法在规制方面面临的挑战,有必要对《反垄断法》进行适应性完善,并辅以其他法律法规,以构建更有效的规制体系。
1.明确数字市场“市场支配地位”的认定标准:
增加数据和算法考量。在《反垄断法》第十七条中,应明确将“数据拥有量、数据处理能力和算法先进性”作为认定市场支配地位的重要考量因素。这包括平台的用户规模、活跃度、用户数据类型和数量、以及算法的复杂性和精准度等。
强调网络效应与用户锁定。明确网络效应、用户转换成本、多边市场特性在市场支配地位认定中的作用,打破传统市场份额的单一考量,更全面地评估平台在数字生态中的实际控制力。
动态性考量。考虑到数字市场变化迅速,认定市场支配地位时应引入更具动态性的评估方法,定期审查和评估平台的市场地位。
2.细化“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的类型,增设“数据滥用”条款:
明确大数据杀熟为典型滥用行为。在《反垄断法》或其配套实施细则中,明确规定“没有正当理由,基于对消费者个人数据的分析,对条件相同的交易相对人实施差异化定价或提供差别化服务”属于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界定“条件相同”与“正当理由”。对数字经济下的“条件相同”进行解释,强调只要消费者面对的是同质化的商品或服务,且没有明确告知并获得同意,平台就不得随意进行价格差异。同时,对“正当理由”进行限缩解释,排除以“个性化”为幌子进行的价格歧视,只承认基于成本差异、明确的会员优惠或推广活动等合法理由。
增设“数据歧视”条款。除了价格歧视,还应考虑将利用数据优势进行的“信息歧视”(如隐藏某些低价选项)、“算法歧视”(如算法对特定用户进行流量限制或服务降级)等行为纳入规制范畴,即更广义的“数据滥用”。
3.引入“算法透明度”原则:
算法披露义务。要求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平台,在涉及消费者权益的关键决策(如定价、推荐、排名)中,公开其算法的核心逻辑和影响因素,解释其定价或推荐结果差异的原因,而非仅仅是技术细节。
算法审计机制。建立独立的第三方算法审计机制,对平台的算法进行定期审查,评估其是否存在歧视性、排他性或其他损害竞争和消费者利益的风险。
强化举证责任。考虑到消费者在算法面前的弱势地位,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考虑适当调整举证责任,要求平台承担更大的责任来证明其算法定价的合理性和非歧视性。
4.加强对数据收集和使用的监管:
完善数据合规性要求。强化《个人信息保护法》与反垄断法的衔接,对平台过度收集、滥用个人数据用于价格歧视等行为,明确其法律责任。
促进数据可携性与互操作性。鼓励和推动平台之间的数据可携性和互操作性,降低用户的转换成本,从而增强市场竞争,削弱平台的数据锁定效应。
5.构建多层次规制体系:
设立专门的数字经济反垄断机构或部门。考虑到数字市场的高度专业性和复杂性,可以考虑在现有反垄断执法机构内部设立专门的数字经济反垄断部门,配备具备技术和法律双重背景的专业人才。
加强监管协作与国际合作。促进反垄断部门与消费者保护、数据监管等部门的协同配合。同时,加强与国际反垄断机构的交流与合作,共同应对跨国数字巨头的垄断行为。
通过上述建议的实施,可以使《反垄断法》在数字经济时代更具适应性和操作性,从而更有效地规制大数据杀熟等新型垄断行为,保护消费者权益,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
第五章:政策建议和法律完善
5.1政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