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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3.2《牡丹亭》芭蕾舞剧的叙事重构与人物形象转化
3.2.1昆曲叙事到芭蕾叙事的适应与创新
昆曲《牡丹亭》以其散点式、片段化的叙事结构著称,通过一系列场景和折子戏,如《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幽媾》、《回生》等,逐步推进故事情节,其叙事重心在于抒发人物情感和描绘意境,而非西方戏剧中强烈的线性冲突。将这种结构改编为芭蕾舞剧,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芭蕾舞剧通常更倾向于线性叙事和宏大场面的呈现。因此,芭蕾《牡丹亭》在叙事重构上进行了必要的适应与创新。以中央芭蕾舞团的版本为例,编导在保留原作核心情节和人物关系的基础上,对剧情进行了凝练与取舍,将多个昆曲片段融合成芭蕾舞剧的幕,使其更符合芭蕾舞剧的节奏感和连贯性。例如,将《游园》、《惊梦》、《寻梦》等场景集中呈现为杜丽娘内心情感挣扎的序幕,并通过群舞、双人舞等形式,强化了戏剧冲突和情感表达的连贯性,使其在芭蕾语汇下依然能够清晰地讲述这个跨越生死的爱情故事。这种转化既是对原作的尊重,也是对芭蕾艺术表现力的拓展。
3.2.2杜丽娘与柳梦梅的芭蕾化塑造
《牡丹亭》芭蕾舞剧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面临着将昆曲中高度程式化的表演转化为西方古典芭蕾语汇的挑战。杜丽娘作为舞剧的核心,她的形象塑造需要体现出中国古典女性的柔美、含蓄、痴情与内在的坚韧。芭蕾舞者通过古典芭蕾的优雅线条、轻盈跳跃和抒情舞段,来展现杜丽娘的闺阁寂寥、游园的惊喜、惊梦的痴迷、寻梦的哀怨以及死而复生的喜悦。同时,编舞中会巧妙地融入中国古典舞的“身韵”和戏曲的“手眼身法步”,例如运用含蓄的眼神、婉转的手势(如水袖的运用)、以及更趋于内敛的身体姿态,来表现中国传统人物的内在精神气质。柳梦梅的形象则需要呈现其儒雅、正直和对爱情的执着。他的舞蹈通常以典雅的双人舞和抒情独舞为主,与杜丽娘的柔美形成呼应。芭蕾化的塑造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即在西方肢体语汇中融入东方的人物性格和情感表达,避免流于表面化,真正展现中国传统人物的独特魅力。
3.3《牡丹亭》芭蕾舞剧的编舞语汇与舞台呈现
3.3.1肢体语言的融合与创新
《牡丹亭》芭蕾舞剧的编舞语汇是其最核心的跨文化融合体现。它并非简单地将昆曲动作“翻译”成芭蕾语汇,而是在古典芭蕾的根基上,进行有机的融合与创新。具体而言,编导们巧妙地将古典芭蕾的开、绷、直、立(如足尖、立起、大跳、旋转)与中国古典舞的圆、曲、拧、倾、含、仰等身韵元素相结合。例如,在表现杜丽娘的游园时,舞者的手臂可能模仿水袖的飘逸,手腕和指尖的动作带有戏曲的韵味,而其身体的重心和流动则依然保持芭蕾的舒展和平衡。在表现杜丽娘的“梦”境时,舞者可能会运用更多写意化的、流动性强的动作,配合道具(如扇子、水袖),营造出虚幻、飘渺的氛围,而非西方芭蕾中常见的具象化叙事。这种融合既保留了芭蕾的西方审美和技术难度,又赋予了其东方特有的含蓄、写意和韵律感,形成了独特的“中国芭蕾”风格。然而,这种融合也面临挑战,如何在保持两种艺术形式各自美学精髓的同时,实现真正的和谐统一,避免出现风格上的生硬拼凑,是衡量其成功与否的关键。
3.3.2舞美、服装、音乐的东方意境营造
《牡丹亭》芭蕾舞剧的舞台呈现在营造东方意境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舞美设计往往借鉴中国古典园林、山水画的艺术特点,采用写意、留白的手法,而非西方芭蕾的写实主义。例如,舞台上可能只有几扇屏风、几处假山石、或一轮明月,却能通过灯光和投影的变化,营造出如梦似幻、诗意盎然的空间感。这与西方《天鹅湖》中宏大的城堡、真实的湖泊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服装设计则巧妙地融合了昆曲戏服的飘逸与芭蕾舞裙的轻盈。杜丽娘的服饰通常轻薄、垂坠,色彩淡雅,既保留了中国古典服饰的韵味,又考虑到芭蕾舞者肢体活动的需要。水袖的运用更是一大亮点,它不仅是道具,更是舞者肢体表达的延伸。音乐方面,芭蕾《牡丹亭》通常会由中西方作曲家共同完成或进行改编,将昆曲的曲牌、旋律元素与西方交响乐的配器、和声相结合。它既要保留昆曲的婉转、典雅的韵味,又要适应芭蕾舞剧的节奏感和戏剧性,使得音乐既能唤起中国观众的文化记忆,又能被国际观众所接受,共同营造出独特的东方美学氛围。
第四章《天鹅湖》与《牡丹亭》跨文化芭蕾表演比较
4.1主题思想与文化内涵的异同
4.1.1爱情主题的西方浪漫与东方情深
《天鹅湖》与《牡丹亭》在芭蕾舞台上都以爱情为核心,但其爱情主题的文化内涵却截然不同。《天鹅湖》中的爱情,是典型的西方浪漫主义式的,充满宿命感与外部冲突。王子与奥杰塔的爱情面临着罗特巴特这一具体邪恶力量的阻挠,以及奥吉莉亚的诱惑。其冲突直接、外化,爱情的纯洁性与坚贞成为战胜邪恶的关键,最终常以悲剧(如同归于尽或爱情破灭)来升华主题,强调爱情的伟大与牺牲。这种爱情观是对理想化的、超越现实的极致追求。
相比之下,《牡丹亭》中的爱情,则更具东方文化中“情深”的特质,其冲突更多源于内在的挣扎与超越。杜丽娘的爱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基于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理想的执着。她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生,这种爱情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具有强烈的超现实浪漫主义色彩。其障碍并非具象的恶势力,更多是封建礼教的束缚和生死的物理阻隔。最终的结局往往是大团圆,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对圆满和和谐的追求。因此,前者展现的是外部力量与个体意志的对抗,后者则侧重于内在情感对生命与秩序的颠覆和重建。
4.1.2善恶观与生死观的对比
两部舞剧在善恶观和生死观上也呈现出显著差异。《天鹅湖》秉持着西方经典的二元对立善恶观:罗特巴特代表绝对的邪恶,奥杰塔代表纯粹的善良,王子则介于两者之间,面临选择。这种明确的善恶界限,使得故事的道德指向清晰,冲突尖锐。其生死观是线性的、终结性的,死亡通常意味着生命的消逝和爱情的悲剧结局,即使有所谓的“升华”,也建立在生命的消逝之上。
而《牡丹亭》的善恶观则相对含蓄和模糊,其中没有绝对的“恶人”形象,更多是情与理、个体追求与社会规范的冲突。判官等超自然角色并非绝对的邪恶,而是秩序的维护者,最终也促成了杜丽娘的还魂。其生死观则深受中国儒释道思想的影响,呈现出循环性、连通性的特点。杜丽娘“死而复生”的设定,体现了佛教的轮回观念,以及道家对生命转化、超越形体的理解。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生命旅程中的一个阶段,灵魂可以因“情”的强大力量而得以重塑和延续。这种对生死的态度,使得《牡丹亭》的悲剧性最终被化解,呈现出一种充满希望的生命哲学。
4.2叙事结构与情节发展的比较
4.2.1线性叙事与写意叙事的差异
《天鹅湖》与《牡丹亭》在芭蕾舞台上的叙事结构体现了西方戏剧与中国戏曲的根本差异。《天鹅湖》采用典型的线性叙事,故事逻辑严谨,情节发展环环相扣,从王子的成年烦恼到邂逅天鹅公主,再到遭遇邪恶诱惑,最终面对悲剧结局,时间线索清晰,因果关系明确。每一幕都有其明确的叙事功能,推动剧情一步步走向高潮。这种叙事模式强调情节的连贯性和完整性,力求通过舞蹈动作直接“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相比之下,《牡丹亭》芭蕾舞剧的叙事则呈现出更强的写意性,是对昆曲“散点叙事”的一种芭蕾化转译。昆曲《牡丹亭》由一系列相对独立的折子戏组成,更注重意境的营造和人物情感的抒发,而非严密的线性逻辑。芭蕾改编版本虽然需要进行整合以适应舞台表演,但仍会保留一定的片段化特征,通过舞段来“描绘”或“暗示”情节,而非完全的“讲述”。例如,“游园惊梦”一段可能更多通过舞者的身韵、情绪和舞台氛围来营造杜丽娘的内心世界,而非完全依赖于具体事件的发生。这种写意叙事使得舞剧更具诗意和想象空间,但对观众的理解能力也提出了更高要求,尤其对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西方观众而言。
4.2.2戏剧冲突与高潮设置
两部舞剧在戏剧冲突的设置和高潮的呈现上也大相径庭。《天鹅湖》的戏剧冲突是外显且尖锐的,集中体现在罗特巴特与王子、奥杰塔之间的对抗,以及奥吉莉亚的欺骗。第三幕的宫廷舞会是整个舞剧的高潮,黑天鹅的炫技与王子誓言的背弃,将冲突推向极致,使得观众的情绪在瞬间被点燃。高潮部分的“黑天鹅大双人舞”不仅是技术巅峰,更是剧情的转折点,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牡丹亭》芭蕾舞剧的戏剧冲突则更为内在和含蓄。其主要冲突并非源于外部的邪恶力量,而是杜丽娘对爱情的渴望与现实束缚(封建礼教、生死之隔)之间的内心挣扎。因此,它的高潮设置并非单一的爆发点,而可能体现在多个情感累积的瞬间,例如“惊梦”时的情动心弦、“寻梦”时的刻骨相思,以及最终“还魂”时生命重生的喜悦。这些高潮更多是情感的高潮而非事件的高潮,舞段的张力来源于舞者对细腻情感的表达,以及舞台意境的烘托,而非直接的对抗性肢体冲突。这种差异反映了西方戏剧强调外部冲突、追求强烈戏剧效果,与中国戏曲更注重内心刻画、意境渲染的不同美学追求。
4.3编舞语汇与肢体表达的融合与差异
4.3.1古典芭蕾语汇的普适性与文化特异性
古典芭蕾语汇作为一种高度程式化的肢体语言,其普适性在《天鹅湖》和《牡丹亭》中都得到了体现。无论是西方舞者还是中国舞者,都需要掌握基本的足尖、开绷、旋转、跳跃等技术,才能完成舞剧的表演。这些基本语汇构成了芭蕾艺术的共同基础,使得芭蕾成为一种超越国界的艺术形式。例如,在表现人物的轻盈、喜悦或悲伤时,许多古典芭蕾的经典动作都能被通用。
然而,在《牡丹亭》芭蕾舞剧中,这种普适性又被赋予了强烈的文化特异性。编导们有意识地对古典芭蕾语汇进行了“中国化”的改造和创新,使其更贴合中国传统美学和人物情感。这种改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融入中国古典舞“身韵”:相比《天鹅湖》的挺拔直立,《牡丹亭》的舞蹈更注重身体的“拧、倾、圆、曲”等身韵元素,使得舞者的姿态更含蓄、内敛、富有东方韵味。例如,杜丽娘的转身和行进,会带有古典舞中“欲左先右,欲上先下”的起范儿,显得更为婉转柔和。
2.戏曲程式的借鉴:芭蕾《牡丹亭》中融入了戏曲的手眼身法步,特别是手势和眼神的运用。舞者手部动作不再仅仅是古典芭蕾的简单造型,而是带有戏曲中“兰花指”、“剑指”等特有的指法变化,眼神也更注重含蓄的“眼波流转”,而非西方芭蕾中直视的、外放的表达。水袖的运用更是直接借鉴了戏曲,舞者通过舞动长袖,来表达人物的情绪、空间的扩展,甚至是无形的力量。
3.对芭蕾重心和力量的调整:传统芭蕾强调向上拔的轻盈感和重心靠前的技术,而《牡丹亭》芭蕾在某些舞段中会适当调整重心,使其更贴近中国古典舞的“沉”,同时力量的爆发也可能更加内敛,注重“蓄而后发”,而非西方芭蕾中常常展现的直接爆发力。
这种融合使得《牡丹亭》芭蕾在保留芭蕾艺术核心魅力的同时,注入了鲜明的民族特色,形成了独特的审美风格。但它也带来了挑战,如何在确保舞蹈技术标准的国际化表达与融入民族特色之间取得平衡,避免“两不像”的尴尬,是编导和舞者需要不断探索的课题。
4.3.2典型舞段的对比分析